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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局中又怎知晓全貌 此地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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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花】电子心脏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高考作文命题写作时间!这次选取的是上海卷“一个人乐意去探索陌生世界,仅仅是因为好奇心吗”。

*微科幻小短篇,字数5k+,欢迎大家解读

*很久没更是因为准备考研啦!之后或许不定期出现一下,总之年底见!(有个超大的idea不知道能不能肝出来……)



醒来的时候,那个医生还没走,瘦长的身躯弯在折叠椅上,正在看一本极厚的书。环境不暗,黑瞎子看不清楚,只能模糊辨认出深色封面上的图形和数字。听见黑瞎子翻身的动静之后,他迅速把书合上,多余地推了推在鼻梁上卡死的眼镜,镜框和镜脚往上一跃,又落回了原处。


“学医不累么,还看别的书?”黑瞎子漫无目的地问了一句,撑了撑横满伤口的身子,从床上悠悠坐了起来。生疼。他在心里吸了口凉气,面上笑了出来。


“什么都学学。”医生平静地回。


他的状态有股微妙的拘谨,但黑瞎子并不在乎,也不感兴趣他会说什么。他的念头在掰手指算日子。距离昆仑山底死里逃生也过去一个多星期了,这家私人诊所的大老板还杳无音信。自己都已经能下地了。


想着,心里的苦水还是挤出来些。他转头打量几眼那个医生,这其实是张生面孔。和阎王打照面久了,和白大褂就也相处得久,原先任凭伤筋动骨跌打损伤,解雨臣请的医生永远对人无微不至,那些人过硬的专业素养让他平添一种错觉,度假的空气应当是消毒水味。时间长了,筛选下来的都是一等品,干这行的难免出出血留留疤,隔三差五见一面,想不认识也难。这次的脸是头回见,小眼平头,气质倒是符合他对医者一直以来的印象,质朴的装扮后总是透出点殚精竭虑的仙气。


大概又是大老板兜的一层底吧,有去无回的,医疗资源要时刻保持充足。人力资源也是资源。


医生看他一直笑,又盯着自己不说话,有点无措的尴尬,干干地清了清嗓子。


“解总已经救回来了,就在隔壁,意识清醒,生命体征正常。”他看黑瞎子明显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他让我等你醒了再和你说……”


黑瞎子利落地下了床,朝他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不自然地走了两步后又退回去,朝周围环视一圈,最终笑着拿起床头的《中国戏曲故事》。这是本小人书,是一整个系列的其中一册,前一年他帮解雨臣整理旧物时薅来了全册,借口自己要多读书提升文化水平。无所事事的时候他就会随便拿来一本翻一翻,才子佳人或忠贤奸佞,和心里对世界已有的定数碰一碰,权当消遣。这次派人送来,当闲得没事的读物,也算排解苦闷的工具。


“谢了。”他拍了拍新来的医生,一深一浅地往隔壁走去。


细数来,上次见解雨臣也不只这一个多星期了。被抬出来的时候,他自己已经昏迷了两天,在那之前,他们一行人又走散了。吴邪曾形容解雨臣的瘦有一种美感,然而受尽了山底不是人吃的苦,他当真只剩了消瘦,好像了无生趣的皮肤蔫儿在他骨头上,中间没垫一层肉。黑瞎子推门进去前,他正不安稳地睡着,门把一转就皱起眉头醒了,眼睛动了动,才往他身上看一眼。


黑瞎子和他打了声招呼,慢慢走近却惊讶地发觉他没那么像柴火了,好像恢复到了出发前的样貌,找回了那种独属于他的美感。资本家私藏保健品,听上去荒诞合理一半一半,不过在这无新鲜事的太阳光里,倒也没什么不可能。黑瞎子觉得乐,把手里的书放到他床头。


“没来得及准备什么,无聊的时候给你念念故事。”他笑着说。


解雨臣没什么回应,只是用眼睛扫了扫那本小人书,又把目光收回来。


“我睡了多久?”


这话引来一阵隐隐的熟悉,像地下室缝隙里漏出来一丝风,吹跑地上零星几个灰团子。黑瞎子盘算着,似乎每次从鬼门关前绕回来重见天日的时候,解雨臣都要问这个问题。


“你和医生见面比我早,没问他么?”黑瞎子捞过一旁的折叠椅坐下,“我才刚来。你说的,让他等我醒了再告诉我。”


解雨臣还是那样常年皱着眉的表情,一瞬间黑瞎子觉得他眼神是愣的,过了一秒他才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以前救过的一只猫是这样,除了闻见食物会立刻把眼睛瞪得提溜圆,其余时候起床都会脑宕机,眼皮是开了,思想觉悟还在梦里。


但解雨臣没有过这样的起床综合征?至少在黑瞎子的观察经验里没有。他一向对睡眠没有贪念,睡眠对他也没有黏性。


“还没缓过来呢?一切都结束了。”黑瞎子很坦然地上手,用大拇指摁住他的眉心,手掌剩余的部分就扒在他脑门和头顶。大抵像以前把猫搓醒,或者仗势欺人的章鱼伏在人头上,总之带着些柔和的趣味,让黑瞎子笑了一声。“放松一点儿”,他说。


这话出现过千百回了。最近一次就在昆仑山底,以前也是因为同样的谜团。解雨臣这样能量和意志力仿佛无穷无尽的人,即便是黑瞎子自己,在他身边都容易产生一种感觉,他能做到世界上所有的事。每次他那样压抑和悲伤,是黑瞎子能最真实地体会到他的力量再如何伟大,终究是有限的时候。他往往觉得无措,无措意味着无解,他说什么话都也只是平庸的安慰。只有这次不同,解雨臣皱起的眉头与往常一致,似乎跨越时空的每个他在这里相融,一样的纠葛一样的心结,但黑瞎子却有很强硬的底气,因为一切真的都过去了。


就像他漫长没有波澜的生命,他愿意还是不愿意,一切都过去了。当然他知道的,现在也会过去。


解雨臣还是像刚才那样愣了一秒,然后将整张脸舒展开,淡淡地笑了笑。黑瞎子把手移开,解雨臣想坐起来,用胳膊撑了撑身子,却在刚抬起背没多远的时候又摔了回去,撞在床单上发出很大的动静。黑瞎子连忙把他扶起身,将枕头当靠垫塞在他背后。他盯着解雨臣的手臂看了一圈,又用双手握住,顺着一路按下来。


“你怎么了?”他觉得不太对劲,表情跟着严肃起来,“受力不佳的就是这只手臂,但外伤内伤都没有……”


突然一个画面挤进了脑子里,他想起来,解雨臣的右手臂以前是受过伤的。他的计划向来不会考虑自己,故意暴露漏洞给仇家,他被抓去受人折磨,右手的肌肉、肌腱大面积损坏,韧带断裂,动了手术。修复期照顾他的时候,他爱逞强,也是偏要用伤手把自己撑起来,然后失败摔了回去。


但之后他恢复得很好。就算这次旧伤复发,他也早就该在手术台上了。


而且……这两个场景实在是太过类似了。


解雨臣看着他,脸上并未出现任何隐瞒什么后的不自在。他当然可以伪装,但他的神情实在淡得像失忆,仿佛刚才那不合道理的动作在他脑海里被删去了一样。黑瞎子感到迷惑,他从不质疑自己的感觉,但逻辑却说不通。他开始仔细观察眼前的人,又发现解雨臣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痛苦,然后说“痛”。


要是痛的话,他上手检查他手臂的时候就该喊了。这个形容十分具有荒诞色彩,但黑瞎子觉得,病床上的人像个系统设置得还不太完善的机器人,没有指令的时候一脸淡漠没有任何表情,有指令就加载,做出各种特定的行为,但指令速度很慢。


听着很扯淡,但只要能解释眼下的情况,就是好假设。


“解雨臣,这本书第三十三页第二句话是什么?”他思索几下,问出了这个问题。他现在的心情并不漂亮,他很反感在自己重视的事情上被骗。


解雨臣看着他,果不其然又愣了一秒,才皱起眉头,说出一句“我不知道”。


“翻开来看,然后回答我。”


他严肃地看着解雨臣面无表情又变得犹豫,看着他转过上半身,伸出手去拿床头的小人书。


“人拿不同形状和不同厚度的东西的时候,手势会有略微的不同。”黑瞎子用力抓住他的手腕,“你不像在拿书,倒像在拿苹果。”


苹果。黑瞎子习惯给刚有所好转的病患解雨臣切苹果,每次都要削出连续不断的苹果皮。人有失手,但他手熟,如果切断了就一定是他故意的,然后在解雨臣等待的目光里借口削得不好,自己把苹果吃掉。解雨臣会笑骂他无趣,等他再削一个完美的。


“给我解释一下。”黑瞎子手上死死握紧,用相当不好看的脸色对着他。


熟悉的停顿后,他听见眼前的人叹了口气。这声轻轻的气音让他松了松手,内心突然就动摇了。解雨臣是极少数能让他在这种情况下还怀疑自己的人,他的叹气从来复杂得彻底,所以让人揪心。这里面永远包含着一股柔软的无奈,一种无所谓自己的毁灭,一个能背起无尽责任的人唯一不敢作出的承诺。这背后仍然是有限,他面对命运的有限。他谈论他的计划,他放眼他的曾经和将来,他诘问自己的内心,这些时候得出的勉强算作答案的东西,就是一声叹气。即使出现在很轻松的时候,这种柔软也只能给当下。一瞬间,哪怕只有那么一瞬间,黑瞎子会觉得这就是解雨臣。


然后他笑了。笑得狡黠而明快,就像曾经他给黑瞎子买随口一提的蜘蛛玩具、和黑瞎子打赌输的人干重活时出老千、趁黑瞎子上厕所往他啤酒里倒柠檬酸一样,就像曾经无数次他在苦海里短暂浮上岸一样,他笑了。


黑瞎子看着他张嘴。他说:“土味情话十三,世界上最甜的李是什么李?是我的心在你手里。”


他记得这件事。他不太会用智能手机,很多软件会给他推送乱七八糟的信息和广告,那次他一个不小心就把土味情话分享到了朋友圈。当下他只以为自己点了关闭,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到微信对话框先后出现解雨臣装作无辜的疑问和摊牌不装了的得意猫猫表情包,他才顿时觉得自己颜面扫地。


解雨臣为什么要提这件事?他想追问,可眼前的人已经闭眼没了生息。他放下那只即便用力也没有抓出任何印子的手腕。刚才他就发现了,解雨臣根本就没有脉搏。


“不说清楚,今天你会死在这里。”黑瞎子能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多冷漠,他转过身去对着病房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医生被他吓得抖了抖,然后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自己就不该信任一张新面孔,这个医生从头到尾都在偷偷观察两个人的动作。


“我现在应该可以说了吧……”他近乎自言自语地念叨一句,被黑瞎子强硬的质问“说什么”打断。


他又推了推眼镜,给自己打气一般地正了正色道:“解总从前几年开始就亲自组建并投资了一支研发团队,我就是其中一员。解家机密信息多,现在对外沟通和交易又无法避免使用互联网,非常容易留下电子痕迹。简单地说,我们的工作就是为解家建立一个完整且密闭的虚拟电子库,保存解家所有的重要网络信息和网络财产。这些也会成为今后的电子遗产。”


“所以呢?”黑瞎子耐心地听他说完,本不觉得和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关联,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我们现在就在这个虚拟电子库里。”医生继续说道,神色暗了暗,似乎有些低落,“它不会作用于人的记忆,所以您确实是醒来以后刚刚进入的。由于它只是个信息库,并非人工智能,搭建物品和场景可以,但要根据一个人的电子痕迹模拟他的性格和行为还做不到。所以我们面前的解总……他给您的所有反馈都只是复制他曾经的动作、表情和语言而已。”


“他人呢。”黑瞎子的手不自觉握成了拳。他愠怒、苦闷,同时也自嘲。他清楚这是解雨臣计划的,马上就要被映证的预感又让他感到无力。难怪医生不在看医学书,难怪解雨臣如此反常,难怪他和解雨臣的互动要被监视。医生那张还不会掩盖忧愁的脸,那张难以张开的嘴,看得他犹豫和退缩。


“很抱歉地告诉您,他……没能被救回来。他让我们把您带进来,主要还有一个原因……”


黑瞎子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他看着医生一直背在身后的手缓缓向前伸,随着他几乎要呼吸不过来的话语,他手上的东西越来越完整地显现出来。


“他没有脉搏,不完全是因为他的死亡。他想送您一个礼物,他肯定您会喜欢的……”


一个小小的玻璃柜。玻璃柜里,是一颗鲜活而沉默的心脏。


黑瞎子震惊地顿了三秒,突然就笑了出来。他把那颗心脏接了过来,曾经学解剖的时候,他从来没觉得人的心脏是那么重,又那么轻。


“解雨臣啊解雨臣。”他心里那坛子苦水终于被坦然地打翻了,可同时被打翻的还有说不出的畅快。解雨臣太了解他了,他知道他喜欢毁灭和残缺的浪漫,知道他钟情不合常理和出其不意,知道他追求不被人理解的刺激,也知道他不愿在看不见尽头的生命里忘记他。


我的心在你手里。




醒来的场景如出一辙。黑瞎子看着天花板,回忆起医生和他说的话。那颗心脏会永远被保存在电子信息库里,需要最高权限密码才能解锁查看。这个密码由解雨臣自己进行了简单的加密,很快会定时发送到他手机上,破解方式会同时附上。另外,现实世界里,医生在他床头留了封未拆开的信。


他打开手机。密码倒没收到,却看见了令他再一次震惊的消息。


是解雨臣发来的,就在十几分钟前。一共两条,一条是“世界上最甜的李是什么李”,另一条是那张熟悉的得意猫猫表情包。


那句土味情话根本不是从他朋友圈复制的,而是这个对话框。他又笑,这次是真的觉得喜悦,浑身结的痂都被抖落掉的喜悦。


他刚想打字回复,对面又发来一条“喜欢么”。


“你让我对拿命开玩笑多了一种理解。”他回道。


“没人的话可以把信拆开了。”


黑瞎子往周围观察了一圈,把那个没什么图案的棕色信封小心地撕开。里面是一张纸,上面写了一串数字,以及几行注释。


——这是最高权限密码。用脑子记住然后烧了,不要被任何人知道,不要在任何电子产品上打出。你文化水平低,可能听不懂,不过还是给你解释一下,这是扫描你的虹膜图像后,经过处理留下一部分轮廓和纹理,然后放进三维坐标系生成数十个函数,代入你的年纪分别进行计算后,把结果数据经过一定的数学运算得到的。难以理解的话,我再说得简单一点,把它当成你的眼睛。


黑瞎子忍不住地笑,看见解雨臣又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还是老古董安全,你说是吧。”





ps. 小解接触陌生世界是为了责任和心里放不下的事,瞎子大概率就是被坑的(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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